2015年11月1日 星期日

看見小我的認同

 第一次來參加央團研習,從地方輔導團到中央輔導團,對於輔導團的運作,我有了更多的體會與認識,但對我而言,這些知性上的收穫,都遠不及我自己內在的衝擊,因為,在上課的過程中,我的內在產生ㄧ些奇妙的變化,從這些變化當中,我看到了自己內在的不一致性與不真實,透過這個機會,我反而洞見了更多真實的自己。




我問我自己,當初為甚麼會答應來央團服務呢?我尋思著解答,發現那背後的理由並不是真的要為了教育奉獻,而是滿足自己為了可以獲得更多資源的想法,覺得這樣好像對自己比較有幫助,但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沒有錯,因為來到中央的層級,的確能夠看到ㄧ些在政策發佈上的理念與過程,對於教育政策的傳播與推廣,有更多的體會與了解。但是,在認知上能夠接受,在心理上卻上演著批判大會的小劇場,內在的情緒感受是複雜的,三不五時就會湧現出很多負面的情緒,其中有著許多不堪入耳的怒罵用語,這些無意識的聲音,常常在我聽課的時候,跑出來打擾我的思緒。

我於是停了下來,問問自己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

我強烈的感覺到,那些衝突是來自於我在找一個我渴望在這裡獲得的答案,那就是「認同」。這個認同的層次分為兩種,一種是對於國家教育政策面的,一種是個體精神層面的。

在國家教育政策面的部分,首當其衝的衝擊當然就是最近的「反課綱」議題,我發現,在國家教育研究院的機構當中,對於課綱議題的態度,與我在報章媒體所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氛圍,這很正常,我也能夠理解,因為就制度面來說,國家教育研究院就是課綱研擬最重要的研發基地,這當中有許多不足以對外人道以的心酸與研究的過程,都是許多專業的學術工作者嘔心瀝血所累積出來的成果,這個過程中的許多過程,都不是外人可以看見的。

而我在一邊理解的同時,所產生出來的負面批判,是來自於我又習慣從社會學的角度來審視,何以這樣的學術歷程卻在社會情境中,產生了如此劇烈的動盪,當然,這當中有許多條支線與脈絡可以另闢蹊徑去談論關於「反課綱」的各種分析,但並非本文的重點。

我想要談的是,我從我內在這樣不一致的經驗當中,我看到了我自己的狀態。

在紛擾的思緒中,我呈現了進退維谷、舉手無措的狀態,因為,我能夠理解行政文化所延伸出來的群體文化,必然是集體性的制度性文化,這當中,有許多複雜的結構性因素,不是三年兩語可以道盡的,但追根究柢,當國家透過行政制度來推展教育的過程中,勢必就會牽涉到許多主客體的問題,而這個主客體的載體不是別人,就是每一個在行政體系中的人,每一個人都在此結構中都會依據自身的性格與思維,做出各類不同的行為,這其中有觀望、歸順、反抗、聲討、辯論,最後,大家最期待的結果就是尋求共識。

因此,真正的癥結就是「共識」這兩個字,共識就是所有人的認同的集合,在一個群體當中,最難形成的就是共識,這是因為大家的認同與期待都不同,每個人都渴望自己的聲音被聽見,當有人沒有被聽見時,就會感到不公平,而當那人的聲音被聽見卻沒有被採納,也會同樣感到不公平,而到底要如何達成真正的公平,根本就很難,因為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真正的公平。

換句話說,要從制度上去理解這個內在的不一致性,是緣木求魚,徒勞無功的,內在的衝擊,只能夠從內在所感受到的矛盾上去經驗矛盾自己,於是,我與我的矛盾同在一起,我與這一連串的未知與衝突在一起,我與自己來到國教院,卻總不時感到心中仍有小警總的恐懼在一起,我與自己可以同時在外在扮演服從者,內在卻時常扮演反抗者的矛盾在一起、我與自己會逼迫自己偶爾需要戴上面具的自己在一起,我與一直想要尋求真正的和解但卻發現真的很難在一起,我與未來要擔任政策的推動者卻同時想要保留自己內在空間所產生的衝擊在一起,我與自己善於帶動團隊氣氛但又不甘自己只是一個丑角的身分在一起,我與所有這些內外不一致的矛盾在一起,於是,我看見了自己的分裂,這個分裂的源頭,來自於我的第二個認同,就是,我自己的內在小我,渴求被看見的認同。

追根究柢,小我的認同,才是內在分裂的主因,我循著國家認同的思考路徑來到了自己內在的小我認同,發現到,內在小我的認同才是真正讓我心亂如麻的主因。因為我意識到,我的批判是來自於我在尋求認同,道理很簡單,當我今天提出了ㄧ些批判性的觀點時,我會獲得來自對立方的認可,而當我今天進入群體組織工作時,我會減少批判性的用語,因為我想要獲得組織團隊的認同,這種雙面人的角色,幾乎常常在扮演著。

從這個經驗當中,我深深的察覺到自己的狀態,是那麼樣的不一致,因為我可以從各種不同的觀點去評論、去分析事情,但是當我想要批判事情的時候,我卻警覺到自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因為好像說了就會得罪另一方,但不說又感覺自己沒主張,這種很深的矛盾感,與年紀成了正相關,更深的矛盾是,渴望獲得組織認同的同時,會很自然的不認同抗議的群眾,但相反的,當我去深入理解抗議的立場時,又會很自然想要跟隨他們去對抗國家機器,這是我一直以來都在經驗的矛盾狀態。

說到底,還是回到內在小我的渴求認同,他渴望讚美、渴望掌聲、渴望被看見,從來都不是我嘴巴上說的那些漂亮話,不是為國家、不是為學生、不是為教育、更不是為了愛,唯一的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在乎的那個人,其他的學理論述、道德評價、批判語彙,完全都只是一種「我是客觀的」的包裝。

我不會說這樣的自己是醜陋的,因為如果沒有他,我無法在外在世界中存活;如果沒有他,我無法看見自己仍舊具備有學習的力量;如果沒有他,我無法從這個基礎繼續揚升我的內在意識;如果沒有他,我更無法從這樣的經驗當中,去看見所有可能和我一樣,同樣限在外在結構牢籠與內在心理牢籠的每一個受困與待解放的個體。

這個認同,關係著所有人的一生,打從一出生人受到父母所建構的家庭習性,到學校就學後受到國家社會所期待的標準與一致性、到熟悉一切社會功能後,開始到外闖蕩生活,盡而透過各種有形與無形的認同,來擴建自己的生活圈,這種認同可以化成各種社會的資本型態,包含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經濟資本,所以為甚麼有人常說,沒關係就找關係,找了關係就沒關係,就是這份認同能夠帶來自己與他人在關係上的穩定,每一個人都需要關係,關係就是生命的全部。

因此,不同的社會事件、不同的職涯選擇、不同的情境刺激、不同的自我發現、不同的年齡體會、不同的意識狀態,所經驗到的認同與認同對象之間的關係,都存在著永恆的「不一致性」與變動性,這就是凡夫性,這當中讓我情緒激昂的不是真理的守護,而是我的認同沒有被支持,因而,時常在我的內在中,上演著各種不同的對話,甚至是辯論,這是衝突,是內在的不安定,而這個歷程,總能讓我又更加貼近自己的真實一點。

我永遠都不知道還有多深的自己尚未被看見,我唯一只知道的就是這個探詢的旅程沒有終點。如何讓自己在理解行政結構的脈絡中,依然保有自己內在清明的觀點與清晰的視野,我仍在努力的學習之中。

最後,我承認,我的確是個矛盾的存在,這個存在讓我有時候覺得很煩,但是他是一份珍貴的禮物,因為透過這個矛盾讓我看見了,原來我是如此的習慣以自己的價值去衡量各種事情;原來我是如此地去包裝自以為是的「客觀」但最終只是為了獲得他人的認同;原來我是如此善於運用外在的社會功能來掩蓋內在的不一致性,當相對的,當我看見這份認同的存在時,我也感到一種釋放,我經驗到更深的「就是這樣」,沒有其他的東西,就是這樣。

於是,我似乎又能夠慢慢地朝向自我整合,往前邁出一小步,只是,這一小步,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是好大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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